寒冬腊月，我家卧室的暖气片半夜摸上去冰凉，我裹着两层被子还冻得直哆嗦。
联系物业来看，老师傅查了半天，最后指着楼道管道井里连接我家的那个阀门：“喏，阀门开小了，所以你家不热。”
我伸手正要把它拧开，一只干瘦的手猛地伸过来按住阀门。
是楼下的张阿姨。
“别开！”她喘着粗气，“小陈啊，你家暖气一开大，我家就热得跟蒸笼似的，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了啊！”
我愣住了：“张阿姨，可我家冷啊……”
她立马从棉袄兜里掏出一个印着俗气牡丹花的热水袋，塞我手里，脸上堆着笑。
“用这个！灌上热水，抱在怀里可暖和了！”
“你们年轻人火气旺，扛冻，就体谅一下我们老年人呗。”
……
我看着怀里那个破旧的热水袋，又抬头看看张阿姨死死按在阀门上的手，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“张阿姨，话不是这么说的。”我组织着语言，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，“暖气是大家都要用的，您家热，不代表我家就得冻着，这阀门我得打开。”
说完，我再次伸手去够那个阀门。
“哎呀！”张阿姨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，另一只手猛地捂住了胸口，身体微微佝偻起来，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，“小陈……你、你别急……让我喘口气……”
我吓得缩回手：“您没事吧？”
“老毛病了……”她声音虚弱，“昨晚暖气太旺，热得我心慌，一宿没睡……你行行好，可怜可怜我……”
她这副样子，让我那句“要不您开窗通风”硬是卡在喉咙里，说不出来。
对着一个捂着胸口、声音发抖的老人，我还能怎么办？
我叹了口气，收回手，感觉浑身一阵无力。
“……行吧，张阿姨，您别激动。阀门我先不动，我再想想别的办法。”
话音未落，张阿姨立刻直起腰，脸色红润：“这就对了嘛！”她语气轻快，甚至带着点赞赏，“阿姨就知道，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！比现在那些咋咋呼呼的年轻人强多了！”
她拍了拍我的胳膊：“那行，天冷，你快回去吧。用热水袋啊，灌烫点水！”
说完，她心满意足地转身，脚步稳健地下了楼。
我站在原地，看着手里那个轻飘飘的热水袋，又看看那个近在咫尺却动不了的阀门，心里堵得厉害。
这算怎么回事？
晚上，我正窝在沙发上，抱着灌了热水的暖水袋，膝盖上还盖着厚毛毯，脚趾头依然感觉冰凉。
门铃响了。
我从猫眼一看，心里咯噔一下，是张阿姨。
打开门，她手里拎着一袋橘子，胳肢窝夹着电热毯。
“小陈啊，没打扰你吧？”她笑着，不等我邀请，就很自然地侧身挤了进来，“阿姨这心里啊，老是过意不去。”
她把橘子放在我鞋柜上，然后电热毯塞到我手里。
“你看，这个你铺在床上，插上电，比暖气还舒服！暖和得很！”她热情地介绍，眼睛却在我客厅里扫了一圈。
“阿姨，这真不用……”我赶紧把电热毯往回推，“我自己有，您拿回去自己用吧。”
“跟阿姨客气什么！”她用力按住我的手，“不要就是还在生阿姨的气！”
看她一副我不收就不走的架势，我只好接过这个“烫手山芋”。
她这才笑了，背着手在客厅转悠，摸摸窗框：“窗户关严实点，别漏了热气。”
我浑身不自在。
她又叮嘱了我几句“用电热毯注意安全”、“橘子甜，多吃点维生素不怕冷”，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。
送走她后，我看着那袋橘子和电热毯，越想越憋屈。
我拿起手机，点开了那个平时死气沉沉的业主群。
犹豫了一下，我还是打字发了出去。
“大家暖气热吗？我家卧室冰凉，是整栋楼压力不足吗？”
几分钟后，手机响了。
张阿姨连回两条：
“402小陈和我沟通好了，都是误会，年轻人很通情达理！”[玫瑰]
“咱们楼暖气很好，大家要互相体谅，邻里和睦！”[大拇指]
她这话一出，下面立刻跟了好几条消息，都是几个和她相熟的老邻居。
“是啊是啊，张姐说得对。”[握手]
“邻里之间互相理解嘛。”[笑脸]
“咱们楼氛围一直挺好的。”[可爱]
我盯着屏幕，手指飞快地打字：“不是，张阿姨，我家暖气是真的不热，阀门……”
我的解释才发了半句，新的消息提示音就叮叮咚咚地响起来，瞬间把我的话顶得没影了。
屏幕上全是“支持张姐”、“远亲不如近邻”之类的刷屏，夹杂着各种老年人喜欢的鲜花和笑脸表情包。
我那半句解释，像一滴水掉进了滚油锅，嗤啦一声就没了。
我删掉了输入框里剩下的字，把手机扔到沙发上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了我。
半夜，我是被活活冻醒的，脚像两块冰，鼻子也塞住了。
我挣扎着爬起来，想去厨房倒杯热水。
经过门口时，我隐约听到楼道里传来压得很低的说话声。
其中一个声音，我一下就认出来了，是张阿姨。
鬼使神差地，我放轻脚步。
“……放心，摁住了。”张阿姨声音带着得意，“那姑娘脸皮薄，好说话......”
另一个声音含糊应着。
我心里一沉，贴在门板上的耳朵一片冰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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